无人来算荔枝账
admin
2014-05-23 08:4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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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设置公车，其合法性当更强些。古时没手机，天开裂地开拆，地方要事如何加急上达钧听？下面已是地动山摇，烽火便起，上面还得不到半点信，尚在那里跳贴面舞，那好比是神经迟滞，胯都烧烂了，痛感还没传到脑，那就死定了；古时也没电话，上面有精神要传达，无法开电视电话会议；传真机也没，有文件要上传要下达，均需车接车送。古时若没有公车系统，还真玩不转治国安邦。
不过古时，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没太多的事需要干部们为民做主，《唐律疏议》云，“邮驿本备军速”，唐穆宗圣旨也下得很明确，公车“使命往来，本于传达军事情紧急”。公车所费巨大，要买车马，要建高速公路，要修建宾馆、客栈，还要安排大量驿子、驿夫、驿丁、驿隶，元人陶安曾说，“民之受役，莫重于站赤”（元称驿站为站赤），三公消费成百姓负担之三座大山，历朝如此，明朝依然这般，明朝姜宝在《驿传议》也感叹，“百姓之差，驿递为重。”但驿站既然是为国防而兴，那也没办法，百姓得养起来。
百姓养着公车，若都是忙军务、公务、政务，虽然负担重是重些，那也不算太大冤枉。公车所承载的，最先可能还真是国家大事，可转到后来，国事占几成，私事占几成？这就成了一团乱麻，没谁说得清楚。公衙人本事在于，任何一件利国利民的事，他三弄五弄，都能弄成营私营己。纵使国防大事也如此。
几年前我看过一位什么学者，要从帝京去广州开嘴巴子会，没坐上民航，但他关系了得——他津津乐道通过某某调动了一架军机，飞了去。古时驿站为军事设，后来紧急政事也撘了顺风车，再后来，官员之间千里送鹅毛鸭毛之类事，也加急800里，要占驿站便宜了。可见官员化公为私，能耐了得。
公车到处鸣，几辆为公鸣，几辆为私鸣？古时公车也是有规矩的，规定还蛮严厉。公车搭载公事邮件，都要过秤，多重就多重，超一斤（超重者，不是为公家超嘛），“杖六十”；沿途想转个弯去看风景，也没门，“越至他所，杖八十”；一辆公车可以做到的，不能用第二辆，“增乘驿马”，则加一马判一年。公车浩浩荡荡搞形式主义与奢靡浪费，是不行的。
有制度在，开始大家不敢碰红线，但上面带头违反了，上梁稍不正下梁便全歪。唐玄宗妃子想吃岭南荔枝，与公事一点不沾边，唐玄宗却是“乃至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没变已至京师”。上头开了先例，下面便是通例。私事都来搭公车，便是公开的秘密。唐玄宗“二奶”爱吃荔枝，奈何史思明的公子喜欢吃樱桃，樱桃好吃路难送，这难不倒领导，史思明在洛阳买了百十斤樱桃，派了公车走高速，累死几头马，一日千里，也是“味没变”而至河北崽家。徐州监军孟升翘辫子，节度使王绍对群众不太友好，对干部格外厚爱，“传送升丧柩还京，给券乘驿，仍于馆舍安丧柩”，吹打的，抬柩的，陪哭的，将是何等浩大的送葬队伍？千里相接放鞭炮，都是驿站全程安排。
到后来，公车所派，有一成用于军务与公事，便算不错，更多飚公车者，名曰考察，实是旅游；同学聚会，朋友派对，亲属邻里要去五百里外省城茶馆打牌，都是公车迎来送往，“访旧逸游”皆“枉道驰驿”。《元典章》统计过一回，京都以南有个良乡站，1307年9月到12月，只4个月，动用驿站马匹是13300匹次，平均每天110匹次，这个小小的外事办、事务局，一天有那么多公事吗？皇帝发给岳飞急急如律令的军令牌，一天也只12次呢。
那么多的公车往来，干的是何事？“有进鹰者、捕鹌鹑者、运送虎豹者、采珠者、淘金人、西域僧侣、回回商人、工匠”以及“进香送经、拘收皮货、送葬嫁女、运送骨殖、放贷取息、送葡萄酒者”等；这里头，大半是官人私事，如进鹰，如捕鹌鹑，都是官员爱玩耍；而采珠者、淘金人，貌似贫下中农，究其实，也是官员招来搞外快的；那些收皮货的呢，活是纯粹商人，公车对商人开放，那是什么事？公车搞创收嘛。
唐玄宗使用公车运荔枝，在大唐成了公共事件。“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单读这首诗，感觉好浪漫耶。一骑红尘，飞机般高速驶来，装着的是一袋荔枝，想来好有味的。杜牧写诗，素来轻松，“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国亡单痛二乔，国事以艳史出言，够轻松的。唐玄宗公车传送荔枝，只使一骑？杜甫才是诗史，“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枝。百马死山谷，至今耆旧悲。”为送这袋荔枝，上百匹马累死山谷。一匹马多少钱？一辆公车多少钱？为这袋荔枝报废了。不是无人知是荔枝来，而是无人来算荔枝账。唐某皇帝喜吃浙江宁波的海鲜，“役邮子万人，不胜其疲”，才送到长安；元武帝喜爱海东青，使用驿站好马500匹，尚不够用，亲起诏书，圣旨下令官员“括民间车马”，也是驱使千匹万匹供皇帝提笼架鸟。
“今各衙门官员为营私事，不肯遵守法度，搬取家属，收拾子粒，迁葬取妻，送夫嫁女，泛滥给驿，以致驿站消乏。”运送军需与文件倒不太用公车了。“积聚递角三百件，方差一二贫乏者，负担乘传。”正式工去给领导运送刮地皮之物了，请来临时工来做事，关他们屌事？他们背不动便懒得背，逢山丢山沟，遇河扔水里。贵州一位轿夫写道：“朝亦官员过，暮亦官员过，贵州都来手掌地，焉用官员如许多。太平不肯恤战士，一旦缓急将奈何”。一旦缓急，没奈何。宋理宗时有吴昌裔说，以前御前金牌半月可达四川，如今三五个月能否到很难说。“戎虏驰突，迅如风飚；驿书上闻，旬月方报。”敌人已打进几个内陆省了，个把月了，朝廷还在霓裳舞低杨柳月，他们不得讯啊。
五百里八百里驿传呢？整日里车辚辚马萧萧，闹腾腾地乱奔腾什么？无人知是荔枝来？后来都晓得了：渔阳鼙鼓动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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