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到广州的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看到珠江,因而没有不想到城西那珠江突出的一小角的荔枝湾,它的声誉早已吸引着远近的游人,谁不想找出点时间去欣赏一下?比方说:有谁到了南京而不想去秦淮河?到了杭州而不走到西湖边上的呢?”
--许广平《记荔枝湾》(载《万象》第三年第三期,1943年8月出版)
许广平女士的这段描述生动地勾画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荔枝湾的美丽景象,引起了我们的无限遐思。
历史上的荔枝湾是指今荔湾区荔湾路以西、中山八路以北的大片区域。这原是珠江边的沼泽地,地势低平,河涌纵横,水塘密布,劳动人民为了与水争地,抗洪防潮,筑基开塘,在堤基遍种荔枝树,形成了“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水乡美景。
根据文献记载,荔枝湾兴盛于唐。咸通年间(861-875),岭南节度使郑从谠①在荔枝湾上建造荔园,诗人曹松在《南海陪郑司空游荔园》一诗中这样记述:“荔枝时节出旌游,南国名园尽兴游;叶中新火欺寒食,树上丹砂胜锦州。”可见唐咸通年间荔枝湾上已盛产荔枝了。80多年后的大宝王朝时(958-971),南汉主刘长在荔枝湾上兴建行宫昌华苑,每到蝉鸣荔熟时便和内臣、妃嫔于苑内大摆“红云宴”,饮酒啖荔,寻欢作乐。宋陶谷在《清异录》中记载:“刘长大宝二年,命荔枝熟时设红云宴。”宋代方信孺《刘王花坞》一诗中这样描写:“绿荫到处小舟横,浅水漂红五里香。不见昌华旧庭苑,桃花应解笑刘郎。”
元代,荔枝湾一带开辟御果园,栽种里木树(即柠檬树)。屈大均《广东新语》中记载:“元时,于广州荔枝湾作御果园,栽种里木树,大小八百株,以作渴水。吴莱诗:广州园官进渴水,天风下熟宜檬子,百花酿作甘露浆,南园烹成赤龙髓。”②里木树成熟后榨汁煎糖,制成舍里别(蒙古语,即解渴水)进贡,深得元世祖忽必烈和元成宗铁穆耳喜爱。
明代,荔枝湾已成为平民百姓可以涉足的胜地,渔民们聚居此处,清早出江捕鱼,黄昏归来停泊,渔歌声声,热闹非常。这一水乡美景被选为明代羊城八景之一--“荔湾渔唱”③。
清代荔枝湾风光依旧,荔枝的种植有了长足的发展。“居人以树荔为业者数千家,长至时,十里红云,八桥画舫,游人萃焉。”④诗人张维屏的“千树荔枝四围水,江南无此好江乡”,“卓转清溪宛若耶,楼船掩映树周遮。一湾荷叶碧于水,两岸荔枝红似花”⑤便是对荔枝湾风情的生动写照。
20世纪二、三十年代,荔枝湾一带仍盛产荔枝,人们付款数角便可上树采摘、品尝,荔枝湾畔的消闲娱乐也多样化起来。许广平对于荔枝湾的回忆真实、生动地展开着一幅画卷:“夹岸嘉树成荫,高可数丈,那全是常绿的乔木,在羽状复叶的丛中,点缀着朵朵青色的繁花,或累累朱红的果实,倒映到一湾流水里,丛丛密密,真假交错。而人们则沐着通体的清风,扁舟一叶,容与中流,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⑥
陈济棠主粤时期,荔枝湾甚为繁盛,到日军占领广州时,湾水出河口的珠江河道被日本人封锁,游客大减,荔枝湾渐趋萧条。之后由于城区人口增加,荔枝湾河涌两岸渐成菜农、贫民聚居之地。居民在荔枝基上建屋,砍掉不少荔枝树。40年代中期,荔枝湾畔建起了几座工厂,排放的污水对荔枝湾污染极大。至80年代的几十年间,荔枝湾的荔枝树纵有存在也不能开花结果了。1958年,荔枝湾辟为荔湾湖公园,1966年区政府整治河涌在荔枝湾出口处建成防潮闸,小艇从此不能沿湾水出珠江,大部分支流濠涌被填塞或作暗渠成为新型内街。荔枝湾这一被多少代传唱不息的题材永远地留在了文人们的歌词诗赋中。
荔枝湾以其旖丽的水乡风光吸引着唐宋以来诸多富商巨贾、文人墨客在此兴建名园别墅,赋予了荔枝湾更多鲜活的内容。
最早于荔枝湾畔建造名园的当属唐代咸通年间岭南节度使郑从谠构筑的荔园,这在诗人曹松《南海陪郑司空游荔园》一诗中已有记载。五代十国时期,南汉王刘长在荔枝湾上广圈荔林建起昌华苑,广袤二十余里。每当荔熟时便与群臣游宴,擘食荔枝,号称“红云宴”。清嘉庆年间仇池石《羊城古钞》中记述:“荔枝湾在城西七里,南汉创昌华苑于其上,今皆居民。”《广东新语》的《名园篇》对此也有记载:“......又五里有荔枝湾,伪南汉昌华故苑显德园在焉......其在半塘者有花坞、有华林园、皆南汉古迹。”此时,荔枝湾成为帝王宫禁之地。
清嘉庆年间,广州绅士邱熙于荔枝湾墨砚洲郑公堤处建造了一座遍植荔林,兼备竹亭瓦屋的园林,取名“虬珠园”。道光初年,两广总督阮元之子阮福与游人来游,认为该园布局巧妙,景致十分优美,足以与唐代荔园相媲美,特题名为唐荔园,并写下了《唐荔园记》一文,阮元也为此写下《唐荔园》长诗:“红尘笑罢宴红云,二百余载荔子繁。十国只想汉花坞,晚唐谁忆咸通园......”⑦清代画家陈务滋当时也为“唐荔园”画过两帧图卷,画中的荔枝湾河网交错,荔林密布,卷上收有名人士子四十多人的诗与题跋。
道光十年(1830)后,唐荔园盛极而衰,被当时的富商潘仕成买为园宅,时称“潘园”,随着潘仕成行商收入日丰,官场地位愈加显赫,对“潘园”不断进行修葺,建成一座占地数百亩,集山水园林、江南亭台,西洋装饰、文苑珍藏于一体的广州名园,并根据馆门悬挂对联“海上神山,仙人旧馆”,将馆园题名为“海山仙馆”。关于海山仙馆的记载颇多,《番禺县续志》卷四十《故迹园林》中这样描述:“池广园宽,红藻万栖,风廊烟溆,迤丽十余里,为岭南园林之冠”。“跨波构基,万荔环植,周广数十万步,一切花卉竹木之饶,羽毛鳞介之珍,台池楼观之丽,览眺宴集之胜,诡形殊状,骇目悦心,玮矣,侈矣!”⑧海山仙馆除精美的构筑之外,更收藏有珍贵的古玩珍品、名流翰墨、碑帖和各种书籍,留给后世大量的文化宝藏。
海山仙馆于同治十二年(1873)归官拍卖,部分分割为彭园和荔香园。清末振天声革命剧团设于彭园,民国后改为民居。荔香园于清末对外开放,供游客入园赏荔,孙中山、廖仲恺、陈独秀等人都曾前往游览,陈独秀还即兴作对联一副:“文物创兴新世界,好景开遍荔枝湾。”荔香园于50年代初被毁。
荔枝湾自古便是著名的消夏游乐场所,吸引着众多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到此参观、游乐,使得荔枝湾在很多朝代都成为王宫禁地,非平民百姓可以踏足。因此,尽管荔枝湾繁盛千余载,可供老百姓真正开展娱乐活动的却只有几十年。
“游河”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后在荔枝湾上兴起的游乐项目。每至盛夏,人们乘坐各式游艇、舢板,荡漾在枝杈纵横的河涌上,沿途被重重红荔夹住,阵阵荷香围裹,一片清爽醉人景象。除了游客的小艇外,海鲜虾艇、鱼生粥艇、烟果酒艇等来往穿梭,伴随着声声吆喝叫卖、咸水歌、嬉笑声,构成了一幅别有情趣的南国城郊水乡风情画。
这景象亦让许广平记忆犹新:荔枝湾上总是艇仔如织,而每一艇上莫不嵌满了游人,像小鱼般一队队地游来游去。荔枝湾上虽没有靓妆艳唱的歌女,偶而或者也会遇到两三个“盲妹”,轻舟款款地被摇近前来,细声问:“可要唱一曲歌吗?”你可以花几角钱听一支粤曲或什么的,否则远远地传来一声声女嗓的半高音:“要鱼生粥吗?”“好靓的鱼生粥!”也够勾起你的馋涎欲滴。那洁净而黄色光闪闪的木板上,摆着一盘盘的鲜明生鱼片,淡咖啡色的吊片鱿鱼和翠绿惹人的香菜......在柔弱的炊烟上,从粥煲里盛起一碗碗香喷喷的艇仔粥,也足够游人大快朵颐。⑨自那时起,艇仔粥便名噪一时,成为人们争相品尝的名小食。广东诗人黄节1928年重游荔枝湾,品尝艇仔粥后赋七律一首云:“东去珠江水复西,江波无改旧西堤。画船士女亲操楫,晚粥鱼虾细断齑......”
游河的舟艇亦因乘坐人身份的高低而有所分别,普通人家多乘坐较为简陋的小艇、舢板,而富有人家则乘坐装饰较为考究的花艇,豪华些的是一种名为“紫洞艇”的楼船,这种船一般有三层,雕梁画栋,装饰甚为华丽,内部宽敞舒适,陈设亦豪华,可容纳数十桌筵席,想必丝毫不逊色于今日之“珠江日夜游船”吧。
曾经秀美的荔枝湾云集了无数富商巨贾、文人骚客以及市井小贩和普通百姓,呈现出一片繁华景象。在许广平女士眼中或许更多文人的笔下,荔枝湾对于广州犹如西湖之于杭州、秦淮河之于南京一般重要。极盛时期的荔枝湾浓缩了广州自然和人文景观的精华,记录了广州发展史上的一段重要历程。
今天,荔枝湾已湮没于城市发展的进程中,但我们依然可以从荔湾区诸多地名中探寻它的足迹,荔溪古道、荔溪东(南、中)约、荔湾涌、荔湾路、荔枝湾路、荔湾湖公园乃至荔湾区这一行政区划名称,依旧向今天的人们诉说着荔枝湾昔日的辉煌。
注释:
① 郑从谠,荥阳人,咸通十三四年间(872-873)为岭南节度使。
② 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二十五“木语”。
③ 据乾隆《广州府志》记载。
④ 转引自《广州荔湾文钞》之《十里红云话泮塘》,熊景星著。熊景星,字伯晴,嘉庆22年举人,工古文辞,诗奇丽。
⑤ 张维屏《听松庐诗钞》。张维屏(1780-1859),番禺人,道光二年进士,以诗名于时。
⑥ 许广平《记荔枝湾》,载《万象》第三年第三期,1943年8月出版。
⑦ 文与诗均记录于阮元的《 经室续集》。 ⑧ 黄恩彤《荔枝园赋序》。 ⑨ 同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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