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中医药文化通览》，从源远流长的本草文化，想起晋代的嵇含著《南方草木状》一书，对荔枝作了如下记载：“荔枝树高五、六丈余，如桂树；绿叶蓬蓬，冬夏荣茂；青华朱实，实大如鸡子；核黄黑似熟莲，实白如舫，甘多而汁。”从《汉书》、《齐民要术》的记载，荔枝的栽培可以上溯到汉朝初年。

　　荔枝产于岭南，但奇怪的是我在陕西参观唐中宗时的永泰公主墓时，从墓内的石雕画中，看到一幅侍女双手捧着荔枝的图案。陕西的地貌、气侯不适合栽种荔枝。在汉武帝元鼎六年，即公元前１１７年，曾经有过移植荔枝树苗数百株到长安而未果的记录。永泰公主是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孙女，深得中宗李显宠爱，被封为永泰郡主。公元７００年嫁于武则天的侄孙魏王武延基，次年死亡，年仅十七岁。永泰公主之死，史学界众说纷纭，但据《资治通鉴-则天顺圣皇后》与《新唐书》等记载，永泰公主之死是武则天下的毒手。公主墓内的侍女荔枝图显然是赐给公主的陪葬品，因为荔枝在当时的长安是稀罕物。

　　如果我不进入地下的永泰公主墓，就不会看见石雕的侍女荔枝图。等我到了临潼的华清池，看了杨玉环与李隆基沐浴过的海棠汤和九龙汤，特别是水上的杨玉环出浴雕像，就会想起杨玉环含笑剥食荔枝的典故。杨玉环爱吃水果，除了当地的火晶柿子和石榴，就推岭南的鲜荔了。李隆基为博得贵妃一笑，“十里一置，百里一堠。”无数匹快马昼夜兼程，从产地奔驰到长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红颜为谁一笑？累死累垮了多少差官，多少骏马？

　　杨贵妃在中国四大美人之中，是很值得一写的。从唐代开始，就陆续有文学记载有关杨贵妃的故事，著名的有白居易的《长恨歌》，长诗开篇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就如平地一声雷，勾画出了因为唐玄宗的风流和杨贵妃的绝色美貌，落得唐王朝国倾城倾。“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描述的是杨贵妃的娇媚。“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记录的是杨贵妃在海棠汤浴后的娇态。贵妃出浴的雕像现在就立在华清池的碧水之上，看上去贵妃丰腴润泽，恰到好处地折射了“环肥”的盛唐风韵。杨贵妃马嵬坡之死，白居易在诗中也有细腻的刻划，最后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绝唱。只是玉颜已逝，唐玄宗逃往西南的路上，眼见得四处是黄尘、栈道、高山，日色暗淡，旌旗无光，秋景凄凉。因美人而断送了江山，玄宗只好“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垂泪”了。而作为后人的我们，在欣赏“贵妃醉酒”的媚态，在感叹“好一个太真妃倾国倾城”时，更多的是在品味艺术的魅力了。

　　鲜荔生性娇嫩，“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既然如此不易保存，运输当然也就成了问题，看来，昔日的帝王们为享用鲜荔，着差官飞马数千里，也是难以保鲜的。诗人们写滥了溢美鲜荔之诗，却没有告诉我们当年的南方荔枝是如何运入京城的。我从史料的记载中略知距离我年代最远的有关运输鲜荔的朝代是清朝，运输的方式是连树一起运。雍正十年农历四月二十八日，福建将军阿尔赛进贡荔枝树四十桶，共结有荔枝３２６颗，平均每株有果８颗。从这个数量上看，可以想象荔树不会太大。当时由千总徐伯善经水路押运荔树进京。到达京城后，内务府有专人将荔枝树编号管理，逐日将采摘的情况，皇帝食用和赏赐王公大臣的颗数详细记录在案。清朝由福建进贡荔枝树历经雍正、乾隆、嘉庆三个朝代。在清官档案的另一则记载中，我看了真觉当年荔枝之珍稀可贵，真是令后人无法想象的。在乾隆四十七年，从福建一次运来６０桶，共结有荔枝４７３颗；七月初二日摘下１１颗，自然落下来６４颗；乾隆皇帝吃了四颗，其余分别赏赐给皇妃、皇子、亲王、大臣，这当中除了裕皇贵妃得到两颗之外，其他每人只得到一颗。这批荔枝在十三天后采摘完毕。乾隆年间，是中国历史上相对繁荣强盛的时期，从南方经水路运一些名贵果树进京朝贡，也算是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情，比起李隆基为了博得红颜一笑，快马加鞭运鲜荔，大约要人道得多了。

　　现在好了，先是荔枝罐头、荔枝干，后又是成箱成堆的鲜荔码在江南的街头了。荔枝时节，我未去过北方，也没见到北京的街头有没有南方的荔枝，按照现代的观念和运输能力，我想南荔北运应该不会太难。荔枝没有翅膀，但人的思想是会飞的。物总以稀为贵，现代的北方人剥食鲜荔是无法留给后人好听的故事了。自然也不必象当年的苏东坡为了常常能吃到荔枝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了。

　　我在深圳见过荔枝树。还有一个公园叫荔枝的。荔枝花被选为深圳的市花，倒也显出些许贵族的富足之气来。荔枝成熟去南山看荔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满山遍坡的荔枝林，青翠欲滴，紫荔缀满枝头，溢香瑰丽异常。远远看去，未结果的树上开满绿白色、淡黄色的小花，蜜蜂忙着在花蕊上采蜜。这样的佳景，当年的帝王贵妃公主也无缘相见。今日平民，不仅可以看到荔枝树是如何挺拨地生长在岭南的土地上，还可以在我们居住的任何一个地方吃到新鲜的荔枝了。至于当年的永泰公主也只能在死后，在墓中雕上一幅侍女荔枝图，到另一个世界品尝她渴盼已久的鲜荔了。